玉树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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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见冯行(微替身)(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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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快一些。邱樨冷不防走在他背后,大袖从肩头拂过。

怀烛描眉的手蓦地一抖,赶忙细细用粉盖过。

邱樨的下巴从他头顶越过,冲镜子端详自己的鬓角。胆子大点,今天带你见见大人物。

怀烛将口脂向下唇蹭了一下——你上唇薄,年纪又轻,稍微上上气色便好,这是邱樨嘱托他的。他抬眼窥视邱樨的面目,似乎和往常的妆发有些不同:是谁?

冯尚书,熟客了。

兵部尚书,冯行。

倒不是怀烛身处重楼仍不忘心系朝局,而是冯行实在有些名气。冯岳本是平阴一带盐商,万贯家财自不消说。人到中年,为自己买了个县令做做。长子冯行不好经商,却对习武颇有兴趣。冯岳也疼爱儿子,顺着势给冯行遍请名师。或许冯行天分真在于此,加冠后高中武举,八年前率部围师胶左,夜袭梓柏,克乱平叛,一举扬名。

那时他还是个刚开蒙的幼童,父亲仍是弛泉郡守。弛泉毗邻梓柏,父亲亲领兵增援,反与逃军的后部撞上。围师必阙,困兽犹斗,父亲又是未曾领兵的文人,虽勉强击退了敌军,但乱军丛中不免负伤。

冯行乍得功勋喜气洋洋,花团锦袍到万府上探视。虽是武人,倒也有一派风流意气描述来自万旸的长姊万方诸。怀烛霎时皱眉,不愿再往下想了。

冯尚书每到月中的休沐日便会过来,也该带你认认了——画快些,手抖什么?邱樨今日束了发,着了冠,却把鬓角碎发特地拨下来些许。目光利落地鞭在他的手背上。

他听到门轴摩擦的声音,心中没来由一惊。

清明,在呢?

邱樨寻声回头,作揖:冯公。

怀烛的身形有些僵,他潦草地把铅粉扑在脸颊,回身立起行礼。

冯行把邱樨扶起揽到身旁,伸出手来揉怀烛的头:不必多礼。这就是你上次说带在身边的那个小孩子?

冯行身量不算高大,但显得强健有力,行止确实有将军的风度。此时他只穿深棕的绸衣,系杂色布腰带,发髻用木冠束得妥帖,倒像是个平民。

叫什么名字来着?他漫不经心地抽回手,把邱樨带到桌边坐下,邱樨也顺从地倚在他身边。怀烛垂着头为二人倒茶。

叫他怀烛就好。冯公今日来,要手谈一局么?邱樨扭身出来要取东西;他平日里总是话少且刻薄,今天却作出书生一般的潇洒意气来。

冯行哈哈笑了起来:你每次下棋连半炷香的时间都坚持不了就输了,实在是没什么趣味,隔壁那个湘竹还能撑一刻呢!今儿就来同你讨杯酒喝,叙叙话,倒没什么特别的。小哥,去拿点吃食来,菜色就和平常一样就好。

怀烛脚底生风走得倒快。冯行是常客,去厨房只消说一声冯尚书的餐,便立刻有收拾妥当的几色小菜在食盒里装好递来。怀烛掀条缝看一眼,倒与他故乡胶左一带的菜色相近。冯行是平阴人,大抵是在梓柏为官时被影响了口味。

怀烛拎着食盒回到屋子时,乍一眼没能看到邱樨的身影;冯行斜倚在座上,衣襟发带俱收拾得整齐,但面色见红、额角有汗。待怀烛靠近桌子布菜时,才看见邱樨伏跪在桌下,神情专注,卖力地吞吐舔舐。

怀烛佯作熟视无睹,却掩盖不了眼中的慌色。冯行紧闭的双眼微睁,拍拍他的手臂以示安抚;却蓦地五指绷紧,指节掐入绸缎和皮肉中,随即在一声长叹后放松下来。让小哥见笑了,他话虽这么说,但面上不见赧意,从桌下腾出的手指向瓷杯和痰盂,侍候你师傅喝杯茶漱口。邱樨从桌下钻出来,抓起手巾开始擦拭脸上仍散发腥臊味的白色浊液,并从怀烛手中接过茶水涮了涮。

清明辛苦了,冯行稍微平复呼吸,择了一块海参,你向来爱吃这个,报琼阁的厨子也做得好。怀烛记得邱樨素爱蕨、荠一类春菜,海鲜吃得偏少。

难为明公记得。邱樨就着他的筷子尖吃过,往冯行碗里搛了两着鳜鱼,又向怀烛使了个眼色,若说手谈,怀烛的技艺倒是不错的,就是不知明公可有兴致?男人的阳具硬过一次需得等个一炷香才有下次,故两次间必须休息,这也算是邱樨教予他的经验之一吧。

冯行眉毛一挑:我的要求不低,你可少诓我。

怀烛是自小被誉奇童的,到阁里之前棋艺就比他兄长还好些;提到这事,他孩童性子上来,应声说:我棋艺如何,大人试试便知。

冯行朗笑一声,挥手指示邱樨去取棋盘:那我倒要看看了。对了,你就随清明叫声明公吧,大人听着怪生分的。他信手落下一子,翘着双腿看他。

怀烛心道我本不愿与你相熟,但也只能端坐凝神落子:那便谨遵明公。

两人一时下起棋来都是静默无声,只听得玉棋子碰撞棋盘的声音,邱樨步履盈盈地在一旁收棋添水、预备床榻。冯行的棋路正如他的行军,气势汹汹,奇兵屡出。怀烛相对少奇谋,但落子滴水不漏,将自己的阵脚压得严实,时不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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伺机出击。

不知不觉两刻钟过去,冯行神情自若,但双眉已锁;而怀烛眼见着下得越来越慢,鬓角边已经沁出点点汗水,他以全心在棋局上,连被戒尺锤炼得端严的坐姿也开始变形,直到邱樨一下掐在他的肩膀上。怀烛惊得手上一松,棋子当啷一声坠在棋盘中央。

明公也让让孩子,邱樨掏手帕给冯行拭汗,一面开始收拾棋盘,他毕竟是难敌过明公的。

冯行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却看向邱樨:还是与近仁不像——不过这般大的孩子,如此棋力,实在罕见,真难为你把他寻得——今年几岁啦?

十三。怀烛得了夸赞,心中却丝毫不觉快意,邱樨被冯行捞到怀里,他便接过棋盒棋盘去放好。眼见着两人要往床上倒去,怀烛埋着头就要往门外退去。

慢着,邱樨轻呵一声,明公,不留他服侍?怀烛的脚步僵住了。

看着还没比我家宏儿大多少呢,小孩子家家的,我又不好这个。冯行道。怀烛虽不敢瞧,却能听到邱樨发冠坠地、床帏被放下的声音。

一阵啧啧的水声过后,邱樨喘着气道:那倒让他偷闲了;或者明公想听曲儿吗,让他去弹两首?

好哇,小哥,《破阵乐》可弹得?

怀烛这两年没少被大堂饭庄使唤去弹艳曲戏文,但从未见过床,好像是个西魏的皇帝……西魏的皇帝,难道采旱莲吗……

怀烛被自己异乎寻常的记性、联想能力和幽默感逗得苦笑一下。紧接着身体便代替他迟钝得像一团水的脑子做出反应,发出一声闷哼。

把腿并拢。邱樨一手攥着绸缎,另一手将他的双膝握住,不要动。

说实话,他实在没什么动的力气,全身唯一还能使劲的只有抠住桌沿的双手和咬着布团的牙齿。不算长的指甲嵌进木质桌面,推搡着指甲缝里的血迹和木刺,汗湿的手背上血管显得几乎狰狞。口中柔软的湿透的布匹似乎也快要被磨穿了,门牙钝钝地磕在下唇上,有些充血发痒。

邱樨手中的白绸往髋骨两侧延伸。鲜少与外界接触的部位,在微凉的布料粘附过来时有些瑟缩,但那一点战栗在邱樨手指的丈量之下很快止住了。

胯部好在不会挤压脏器,束缚时只觉骨骼扎扎地疼,和捆绑肋骨时相比已经不那么需要在意了,这让怀烛得以有机会把头倚在桌面上慢慢地喘息。

他的父兄身形都很高大。父亲的胞弟、他的叔父死于一场疫病,临死前紧赶慢赶地送回胶左。他原就肠胃不调,病后吃不进东西,每日喝一点药粥,瘦得脱了形,像一句空荡荡的骷髅架子。叔父唯一过世时,唯一的孩子还只能抱在怀里,兄长去为他哭了丧。到了哺时一家人围坐,父亲敛着眼为兄弟二人一人多添了一碗米饭。

邱樨将白绸的尾端掖好,掏出帕子替他拭去裸露皮肤上的汗,把他口中塞着的布团扯去。起来吧,怀烛上半身不太敢动,只得屏着一口气扶桌而力,然而双腿已经脱力得不太站得稳了,还能说话吗?

怀烛尝试着发出一个音节,却感到干涩凝滞。勉力咳了两声——连带胸骨又一阵暗痛,才沙哑地答道:能的。

邱樨点点头:喝杯水。这十日先习惯着,十日后若是要接客就取下,清洗后找我束好。今日上午就先不要你做什么了,去躺会歇歇吧。

怀烛伸手拢来一盏茶,抿了两口润润嗓子。在胶左时几个堂兄总爱拿一个下人取笑,因为他生得瘦弱,肩膀还有些畸形。这丈白绸会在他身上留下永远无法褪去的痕迹,他与那个下人也并无区别了。怀烛想到。

谁在那里?一道很轻的、少年人的声音。

怀烛转头,门口倾泻进来的光束笼罩着一个身影,身材合中,墨蓝棉布印花长衣,灰色洒金衣带,不像是一般下人能穿的。

足下是?

那人托着一盏油灯,外罩了纸罩,缓步走近:我是冯公子的伴读,是受冯公子允许进藏书楼的。

怀烛颔首。他早听说冯微有个很亲热的伙伴,年纪比他大上几岁,行事也比冯微稳重得多,很受冯行赏识。他终于亲眼见到这个人了。

他脚随心动,沉重的镣铐碰撞发出声响。那人挑眉,将油灯向前探,立刻注意到怀烛足间的金属光泽。庆功宴上的那个琴师?我还以为冯大人已经把你杀了。

见他戒备的目光有所松懈,怀烛也放松下来,展颜道:那日冯大人确实说要杀了我来着,可能他后来改主意了。

自那次宴会上对冯行发难后,踝上新增的脚镣,加之足底因连日阴雨而绵痛不绝的伤口,使怀烛懒于动作,不过被禁足在冯行府上总比过往在阁里好些。他被关在大公子冯微下人所住的一间房里,再过两个转角就是府中藏书的屋子。他时常趁下人点卯的时候溜到藏书楼里拿两卷书读,看完再寻个日子放回去。如此倒是偷得闲了。

我叫穆堂,尚未起字。怎么称呼?穆堂将油灯凑近看他怀里揣着的书。

叫我怀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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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好。怀烛也不遮掩,摊出来给他看。

穆堂细细看罢,点点头:进藏书楼是要大人或者公子许可的,你这样已是逾矩。再者,一楼的杂书看看也便罢了;二楼是大人的信件、公函,你若翻了被发现,大人怕是要效晋宣穆皇后故事了。你手上这几本想拿便拿吧,看完了我帮你放回来。穆堂眼波流转,目光从书上挪到他脸上。

怀烛有些赧然。点头道谢后,从他边上侧身走过,脚镣因骤然加快的步速而当啷作响。

穆堂在原地站了会,又道:公子每日卯时到辰时要去习骑射,我会在公子的书房。你若要看什么书,可以来书房看看,我给你拿。

穆堂边说着边做起自己的事情来,怀烛回过头时,他正凝神在登一架梯子,往高层找些什么。漂浮着灰尘的光落在他双眉微蹙的额前。他的谈吐气度并不逊于自己招待过的那些公子哥,怀烛想着,若是穆堂有个好出身,大概也不只是做个伴读了罢。

怀烛抱书慢慢往回走,铁锈摩擦的声音刺耳得很,若无必要他不想听。回到房里往榻上一倒,痒痛的双脚总算得到解脱,怀烛就势翻身,借着一行窗板缝里照进来的光线,翻起他的《淮南》来。

没翻两页就听到笃笃的敲门声,随后门开一条缝,穆堂捧着几卷书站在那里。居然让你关在这。穆堂好奇道。

怎么?

公子幼时禁足基本都在这,少则两个时辰,长则一天。穆堂把门开了一条缝,捡了块石子别好,昏暗的小屋瞬间亮堂不少,窗上的窗板也是为了禁足加的。当时大人有心把门闩做成个活的,即使从外面锁住了也能打开,却规定偷跑出来被发现一次加一个时辰。结果公子从没发现过这门是能直接推开的。穆堂唇角有些笑意。

或许是担心发现后就会忍不住开门逃掉,继而被加罚,才故意不去试的。怀烛道。

穆堂点头称是:我倒是想知道,大人是忘了门闩是活的,还是故意的。

怀烛把双腿抬了抬,刻意发出一点响动:我想他没忘。他又补充道:我的脚上受过伤,加上这个,根本走不了多远。

我想大人再过几日就把它解开了。穆堂也不见外,从门缝里侧身进来,在他身边的床上坐下,我倒挺好奇大人会把你带在身边还是交给公子。

怀烛简单理了理床铺,为他腾出一个位子:交给谁不是同样呢。

穆堂歪过头看他:我本来以为你那日对冯大人一番言语,是一心寻死,没想到……

心绪不定,激奋之下而已……生死之事,哪是我可以做主的。他自离乡以来,时时所想不过是借父兄之荫,回乡隐居治学也好,考取功名牧一小县也好,总之离京远远的,过每个平凡的世族子弟会过的日子。那日骤闻父亲冤死、兄长远贬垒章,纵逃回故里,族中恐怕也不会认这个士节已失的族人,他无枝可依,又将何为?一时心下大恸,与冯行的诘难确实是邀死的义愤之举……却没曾想冯行反将他保了下来,收在府中。大约他的生死去就尽在旁人手里,这样想来,他反倒平静自适了。

若特意关一个区区琴师在府里,那才奇怪呢。穆堂道,我是在大人府上长大的;你是新人,与我不同,怕是有更多机会。他的话说得听来漫无边际,一双眼睛却分毫不闪地注视着他。

怀烛眼睫闪烁一二,垂下头去躲。穆堂的意思当然是很明白的,冯行不只是把他作琴师而已,或许充作他儿子的爪牙养着,也未可知;那便是更多摆脱伎子身份抛头露面的机会,也就是逃走的机会——那穆堂这话是什么意思呢?这个在府中下人里地位颇高的年轻人为何对他一个关着的风尘中人如此关心?

穆堂见他不答话,自顾自抱膝往床上一坐,似乎在自言自语地说道:我是门房的儿子,比公子要长五岁,十岁时就被选在公子身边侍奉,如今已快十年了。公子虽很有些小性,但这么多年来对我也算是全乎信任,甚至超过对大人;我既得这样的信任,怕是要贴身跟着公子到老了……

这便是意思很明确的结盟了。

怀烛思忖一会,慢慢地说:我没有什么本事,性子也愚鲁,穆公子借书的恩德,也只能慢慢找机会寻由头报答了……

穆堂闻言短暂地笑了笑,从床上坐起,拍了拍身上的灰:那我便谢过。时间差不多了,公子就要练射回来,我还得去书房做点事,别过。他从门缝外转过头来,暗沉的衣料簇拥着一张坚重而明锐的面孔,头发丝在背光下环了一圈柔光。

这恐怕是他最后一个离开这里的希望了。怀烛在身后暗暗握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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