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9.一根稻草
149.晚上九点钟的时候，窗外天已经黑了，老旧的空调嗡嗡作响，那个晨昏定省的电话又响了起来。响了很久。喂。碧荷躺在床上，终于接了起来，声音低低。嗯？那边的男人却似乎很敏感，一下子发现了什么。他笑吟吟的，碧荷你怎么了？不舒服？头有点疼。碧荷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这已经二十年的装修也已经老旧发黄了。玫瑰花还在窗外随风微动。她只是觉得很累。很累很累。好像就要撑不下去似的。头疼，怎么了？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男人喝了一口水，一副体贴的样子，Mavin说你回北湖了，要不要让他安排人给你送药？上午Mavin找他，说梁碧荷自己回北湖了，倒是把拖油瓶儿落下了。这是个好现象，拖油瓶她终于能丢开，能丢一天就能丢一年，也就能丢十年。以后她会有他的孩子。不过这么急急忙忙的回去——不用。女人声音低低的，似乎不太想说别的。敲着桌子的手停住了。你客户见完了？她又低声问他，声音低低的，从话筒里传来。见完了。端起水杯，他喝了一口，漂亮的喉结滚动。这两天他拜访了几个本地的客户，正好遇到一个花家的大佬也在这边，也顺便一起见了，大家聊了聊今年的投资形势。喝了点酒，打了高尔夫，都是正经的会面。就是梁碧荷的声音听起来不大对劲——放下水杯男人嘴角含笑，碧荷你怎么没什么精神？是老家出了什么事？……没事。女人默了默，却又回答。男人靠在椅子上，抬了抬下巴，手指又敲了敲笑意吟吟。是不想和他说。碧荷你有什么事，你就和我讲。男人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低低的，情真意切，很多事情，有个人一起分担，也是好的。我明天还要去趟日子那边，他又笑，我想着出都出来了，就一起把差出完。再过几天我就回去。一起分担。林致远，是那个能和她一起分担的人吗？电话挂断了，碧荷看着眼前发黄的天花板。眼泪又顺着太阳xue滑下，被她抹去了。他不是。至少现在，她还是不能信任他。中年女性的信任是什么呢？是随叫随到，是关心关爱，是——脑子里闪过他蹲在衣柜前往她家里保险箱放着现金的模样。一扎一扎，红彤彤的，那么的诱人。看着天花板碧荷吐了一口气，又觉得自己很市侩很羞耻。她怎么能想起这个来？那是他的钱。她想这些，是脸都不要了。一晚上睡不安宁，不知道做了多少梦，可是却又想不起来。第二天昏昏沉沉的起床，碧荷随便吃了早饭就扶着爸爸下了楼。一家人已经和药店李叔约好了，一起去看灾损的地。爸爸拄着拐杖上了车，碧荷跟在后面也上去了。小面包车在山路上颠簸，一路上大家偶尔交谈，剩余时间都寂静无声。面包车开了半个多小时，停在路边的农户院子里，昨天见过的吴队已经在路边等着。院子里已经有了一堆人，他们几个被众人拥入，七嘴八舌。也去看了地。被泥水冲倒的庄稼淹没在泥里，还有一些泥脚印。不认识的人说着话，嗡嗡嗡的吵得耳边直响。然后谁又突然拉高了嗓门，似乎又要吵了起来，刺得人脑仁疼。碧荷在一刻又想起了陈子谦，她想他说他去抓捕嫌疑人的时候，经常也是遇到吵闹拘捕——还没结婚之前他有一次还被人抓伤了脸。今时今日如果他在，会怎样应付现在的情形？乱哄哄，吵闹闹，她只觉得头疼。午饭都没吃，也没人管饭，去山腰看了爸爸已经垮塌的鱼塘——碧荷没想到第一次看见这个鱼塘就是这样的情况，垮塌，混乱，泥泞满地。回到了北湖镇上梁家人和李叔已经吴队一起在餐馆吃了个饭。简单的餐点，几个人合计估算了一下，要是全按照别人的要求来给，恐怕光这个村，她给拿来都40万都挡不住。所以要去挨家挨户的谈判，这些事一想起来就让人身心疲惫。碧荷上次我给你介绍的那个，你mama给你说了吗？考虑得怎么样了？不过喝了几杯，话题又断开了。李叔叔看了一眼mama，问起来另外的某件事情，那次我去J市喝酒，你刘阿姨还在关心这个事。这事处理完，你要是有时间，你刘阿姨说请你吃个饭——什么刘阿姨？碧荷拿着筷子嚼着米饭，只觉得味同嚼蜡，她面无表情。那边说以前见过你的，他侄子就在你们J中读书——运动会的照片，也看过的啊。别人也见过子谦，也知道晨晨。人家儿子已经上大学了——现在家里事那么多，碧荷明白了。坐在椅子上，她一动不动，脸上甚至挤出了一点笑，我也没心思说这个。爸妈也在旁边沉默着，碧荷只是觉得一切都让她疲惫，让他不要考虑我了。她低声说，我这辈子只想把晨晨带大——去英国吧。这个念头突如其来。只是为了带大晨晨。也是为了逃脱这令人窒息的一切。审视，歧视，别人的热心关照，还有这些处理不了的灾难和赔偿。可她已经疲惫。有人给她画了饼，贵族教育，以后上藤校，晨晨会和那什么王子做朋友。她不认为这些能够真的发生。他不是以前的那个少年，他是华尔街做金融的——做金融的，都舌灿莲花。现今最流行的全息网游《第二纪》里面？不是还有一个邪恶Boss叫金融大佬厄多斯？说是有个无敌技能叫吸血，只要靠近他，游戏玩家就开启自动失血状态——这些她是听学生们聊天听见的。心肝似乎颤了一下。碧荷看着眼前的一切。受伤的父亲，神色黯淡的母亲。上午受灾的地。她就如同沉水的人，慢慢窒息。面前还晃动着一根稻草。